时间:年8月4日晚18:00-22:00
平台:ZOOM直播间
参与人:康永久教授团队师生
主持人:阳科峰(硕)
分享人:傅宇恒(本)
发言人(按出场顺序):
康永久教授,导师
何芳(博)
编者按
整本《文化记忆》的阅读过程就像是坐过山车。第一章让人目不暇给,第二章也还让人难凉热血,第三章大家则已有点兴味索然。现在读到第四章,感觉来到了文化记忆理论的高光时刻。但这也是我们读书会有史以来吵得最凶的时候。不过吵归吵,我们最终还是得出了这样一个惊人的结论:“直接指涉世界的文化没有未来”。为了强化我们对古埃及文化的这样一种感觉,分享人还直接跳到了谈论古希腊文化的第七章。为什么说直接指涉世界的文化没有未来?因为世界归根结底乃是一种符号构造,我们的意义追求才是这个世界不竭的源泉。
宏大的表述:权力和永恒的象征
傅:在案例的绪论部分,作者首先从总体上比较了它们:
希腊和以色列:具有抵抗时间和释放能量的特质,一直到今天都保持了各自的身份特征。它们的相互结合不仅奠定了基督教西方的基石,而且构成了伊斯兰文化的前提;它们几乎是同时且相对独立地完成了确定文化含义的两个决定性步骤:创作具有奠基意义的作品、将它们确立为典范。
巴比伦和埃及:文化的书面记录比希腊和以色列早很多,在希腊和以色列文化生成的时候仍然主导者当时的*治和文化语境,最后都随着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传播而灭亡。这两个文化均未能赋予自己的传统一种能够抵御时间侵蚀的特性。
为什么会这样?主要以埃及为例子讨论这个问题。
古埃及历史补白:(1)下埃及(开罗及以北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区)、上埃及(埃及南部地区);(1)古典时代、帝国时代——约公元前年-公元前年;(2)希腊化时代:托勒密时期,约公元前年-公元前30年;(3)罗马统治时代:约公元前30年-公元年;(4)阿拉伯帝国统治:公元年,埃及文明中断。
古埃及人在展现自身形象时借助的是象征的手法,如他们用“联合两部份土地”来表述自己的国家(上埃及、下埃及),古埃及国王的两个皇冠象征他对两部分国土的统治权,而且两个皇冠分别于两个神话(或历史)中的早期国家的都城有关,埃及国王统治的国家是荷鲁斯(上埃及主神)和赛特(下埃及主神)两个神和解和融合的结晶(上埃及统一下埃及,说明公正、文化和秩序要制服不公、野蛮和混乱)(p-)
古埃及的文字在*治制度的形成过程中成型,最早用来表达*治理念。他们把丰功伟业刻在石碑上,并把石碑保存在神庙里,构造了“前瞻性的回忆”。
其他宏大表述的模式:建筑、图画,造就了稳定的、向神开放的结构。这也是为什么象形文字一直保持图画艺术特征的原因,因为早期的象形文字主要用在与神有关的神圣空间里,古代埃及人称其为“记录神的话语的文字”。(p)
宏大表述的双重作用:(1)国家借助这个手段展示自己;(2)表现了永恒的秩序
象形文字、艺术和建筑都具有这两种功能,且相关技艺都被国家垄断,因此埃及人的国家机器与“永恒”联系在了一起。
宏大表述表达的是“德行”(公正、真理和秩序)、永生和*治上的归属,宏大表述构成了文化记忆得以实现的最核心的机制。(p)
文字书写形式的典范化:
文字的分化:在宏大表述的框架里,埃及语的书写形式没有改变原来的图画特征,只有刻纪念碑的“画工”需要学习;在其他的应用范围内,象形文字被简化成类似字母的符号。
“圣书体”的开放性:一直保持着图画特征,不断出现新的符号和符号组合,否则就会丧失图画特征,成为理性、可以阅读的文字系统。(p-)
宏大表述是文化记忆得以实现的最核心的机制。
古代埃及人用“法则”的方式把恒久加以制度化,并禁止任何形式的变化。他们抄写和改写文本,但从不对文本进行真正意义上的阐释。他们忠实地保存以往的文献,但他们并不认为其中一些已经到达极点,而是不断编写类似的文章。(p-)
综上,古埃及文化之所以表现出独一无二的文字性,与其归功于在文本方面行之有效的传承性,不如说是其恒久不变和仪式使然。古埃及是一个极为罕见的、以文字和文献为依托的仪式文化。(p)
“当埃及人面临被同化的危机时,他们没有像以色列人一样把一本书视为救星,而是把神庙当作救命稻草,因为属于自己的文化基于由来已久的仪式,而神庙则是保证仪式根深蒂固的庇护所。”(p)充当“法则”的王朝后期神庙
傅:神庙只不过是在三维层面上以宏大的形式把书中的内容加以表现。
古代埃及描写“哈托神庙”的文字:“它的结构图同该城的财产清单一起被刻写在神庙的墙壁上,没有增加任何内容,也没有减少丝毫的细节,目的是让它符合先贤们的智慧。”(p-)
神庙从四个方面与神圣的文献相关联:(1)建筑角度:神庙是把神圣文献实体化了的“平面图”;(2)铭文角度:在神庙墙壁上刻写文字的步骤类似于抄写“样板书”;(3)仪式角度:神庙是神职人员进行祭祀活动的场所,完成了“守则”;(4)伦理角度:神庙构成了祭司们生活并身体力行神圣法规的场所。(p)
后期的神庙特点:(1)多重围墙、多道门,反映埃及人担心神圣之地被玷污的心态;(2)承担了表现过去和表达特定历史意识的任务,如建筑风格承袭古老的埃及建筑风格;(3)装饰异常丰富,刻在墙上的文字和图画涵盖天文、地理、神学等,是类似百科全书的信息汇编,远远超出仪式的范畴;(4)运用富有象征意义的建筑风格和一系列图案,从时间维度上展示了埃及人想象的宇宙在遭受外族统治时,埃及人开始撤退到神庙中,试图屏蔽外来的东西,这是他们抵御外来因素的文化体系,我们可以称其为“民族主义”。(p-)
“神庙的守则”指神庙中的生活方式,它把宗教仪式方面的洁净与社会伦理道德融合在一起。
新祭司入庙时做的表白和保证远远超出了直接与祭祀职能相关的范畴,而是表述了一种生活方式的基本要素,成为一个祭司意味着接受一种生活方式,那就是完全按照严格的行为准则来过日子。
在王朝后期的埃及,这些守则并非对所有人具有约束力,但是却构成了埃及人最具代表性的生活方式。
我们把古埃及神庙称为“法则”(Kanon),这一理解模式首先要归功于柏拉图。在柏拉图看来,古代埃及人是具有最长久记忆力的民族,在世界其他地方,周期性的灾难把传统破坏得支离破碎,只有他们没有遭遇创伤性遗忘。神庙的文字清晰可辨,流逝的时间详细记录在册,建筑和书写风格也不陌生;神庙沉淀了美好事物的一系列准则,因而象征着永远有效的社会*治秩序。实际上,是图画创造了古埃及文化中独特的身份、立场和内容。
(1)在埃及充当文化记忆媒介的是图画,而不是讨论性的演说
(2)这些图画的位置即文化记忆的核心机构是神庙(p-)
王朝后期的圣书体象形文字符号大大增加,每个神庙都想建立自己独特的书写系统,坚持使用自己的符号和独具特色的意义,由此圣书体象形文字变成了只有祭司才能掌握的特殊本领,可以称其为祭司文字。埃及文化逐步退守神庙,文化的意义被赋予神圣的色彩,文化形式也被封存起来,因为埃及人担心自己失去与源头的联系、丧失自我认同。在这个情况下,埃及人开始反思传统,原来的“文化形态”沉淀为“文化认同”。(p-)
神庙作为进行文化记忆的机构,有两点值得专门阐述:
(1)文化与宇宙的合一。他们始终坚守关于创世神赐予的秩序亘古不变的新信念,这个信念没有减弱,反而逐渐成为主宰他们所有认知活动的核心意识。保持埃及文化与维持世界运转是同一件事,这项任务的承担者是祭司,神庙则充当了完成这项任务的场所。
(2)用来表述文化的象征语言及其紧凑,使用的文字具有模棱两可性。(p-)
埃及文化未能培育出阐释文化的多种形式,而轴心时代文化恰好是借助这些手段把当时确定下来的文化意义一直保存到我们所生活的现代。(p-)
总之,古埃及的神庙建筑宏伟、文字和图画的内容丰富、祭司的生活方式把宗教仪式方面的洁净与社会伦理道德融合在了一起,在三维层面上以宏大的形式将书中的内容表现了出来。在埃及遭受入侵时,为保护集体认同,埃及文化逐步退居神庙,文化的意义被赋予神圣的色彩,文化形式也被封存起来。在这个情况下,埃及人开始反思传统,原来的“文化形态”沉淀为“文化认同”。然而最终,埃及文化还是未能培育出阐释文化的多种形式。
集体形像中的集体概念与热血
康:按照他这个说法,巴比伦和埃及,尤其是埃及,就差不多是有历史,没有记忆,没有文化,没有典范,没有正典,没有传统,没有这样一些能在未来不断地参与历史建构的东西。
傅:只能说埃及有正典,但是他们正典化的过程比较特殊吧。他们是把神庙作为展现的形式,没有对文本进行阐释。他们只是不停的复制和记录。
康:对啊,就是说他有客观、公允的历史,没有集体的形象,没有这样一个不断建构历史的过程。
何:为啥说人家有历史没有集体的形象啊,人家怎么会没有集体的形象啊?
康:没有未来。
何:没有未来是没有未来啊,但它不是说人家没有集体形象啊,人家当然有集体形象啊。
康:什么叫集体形象?集体形象不是对那样一个人和物的印象,它是一个带有开拓性的东西,像涂尔干说的集体良知,像他自己说的卡农,那种具有创生性的、不断地激起人们热情的东西。
何:我觉得不一定就是那个有创生性的、激起人们热情的吧。
康:我知道,有时候它是他治,有时候是自治。但是我就说它只有他治的那一面,没有自主的、主动的那一面。它这个概念都可以分成两个啊。
何:对啊,那它有他治的那一面,就意味着它可以有集体形象啊。
康:不是啊!它那种集体形象就是没有创生性的一个死的、冷的东西。
何:对啊!没问题啊!那这不是集体形象啊?!为什么集体形象就只能是人民意志,只能是这个东西啊?
康:那个东西在他的概念中间,说到底就不是集体形象,只是对外部世界的一种审慎的写照。
何:啥呀!那热历史里面也有集体形象啊······
康:热历史是有集体形象的啊。
何:问题是冷历史为什么不能有集体形象啊?那有不同的集体内容啊。
康:集体形象会带来集体欢腾,会带来集体团结,会带来集体演进,你都要把这些概念!
何:集体欢腾就一定带来集体演进啦?那人家埃及呢,就没有集体欢腾的时刻,没有仪式的时刻啊?
康:很多的东西都是徒有其表,知道吗?你不要看到有一个集体欢腾的场面,有一个宗教仪式,有这个神殿,就是说它有这一套东西。它那个东西只是徒有其表,所以它的那套东西,整个的历史都是边缘史,都是那样的一个谱系,都是那样的一个琐碎的记载,所以它没有创造出一套具有抵抗时间和释放能量的特质出来。
何:那您刚才还说任何社会都有集体记忆呢,照您这么说,人家根本就没有集体记忆了呗。
康:这个社会是有集体记忆,但集体记忆有些让你死亡,有些让你重生。我们的集体记忆也可以分成两个啊,一个是冷的,一个热的呀,一个是去创造性的,一个是自我进步的呀。所以我就说,这两个东西在他的理论概念中间,只有那个热的、具有创造性的,能够重构历史、当下和未来的那个东西,才叫回忆,知道吗?你不要做纯客观说明啊,你要把握它这个概念的基础实质啊。你不能说,“啊,那所有的社会都是这样子的,都有这一面”,你说这个话没意义啊。都有这一面,那难道所有的社会都是一样的吗?它不一样啊!他的这个理论概念中间的记忆概念,不是说大家有共同的历史记录,就一定有历史记忆,它不是啊。所以他把记忆和历史分开啊······
何:不理解不理解,往下吧,听不懂。
又回到了哈布瓦赫的历史概念······
康:所以像古埃及,有自己的神话,有自己的仪式,也可以说有自己的卡农。但是所有的东西是一种特定的东西,这种东西最终导致它的灭亡。所以我们说,任何社会肯定是有它的集体认同的,如果没有这些认同,它就会灭亡。但是如果没有一种开创性的集体认同,它也会灭亡。如果没有一种开创性的集体认同,它的集体记忆跟历史就没什么区别。我们把永恒、恒久加以制度化,并禁止任何形式变化的时候,当我们在这个基础之上不断地抄写和改写文本,不断地编写类似文本的时候,我们是在一个历史的范畴内工作,而不是真正在一个神话、传说、典礼这样一个文化记忆的范围内工作。
何:为什么您不说这是一种特别/特定的历史啊?我觉得要创造出一个这么特定的历史,那都还不容易呢。
康:你想说明什么?说明它很珍贵吗?
何:我不想说明它很珍贵,我是想说明它并不等同于那种很自然的历史,等同于那个和(哈布瓦赫所说的)历史没有什么区别的历史。
康:我也不认为它就是一种纯自然的历史啊!我们说纯客观说明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建构啊!
何:是啊,但你老想强调这样的埃及历史没有经历正典,没有经历什么······
康:是啊!我们说的正典不都分两套嘛!有一套是真正的正典,另一套带有正典的外貌,一切外部的特征都有,但就是没有正典的那样的一种,不断让我们······
何:问题不在于这些正典本身的性质吧!
康:那肯定在于正典本身的性质了,有一种正典就是真正的正典,这个正典是“死亡之歌”。
何:我觉得还是他之前说的那种记忆的不同方式,对于历史的不同处理,有不同的效果吧。那种冷记忆的处理方式使历史变成了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这个东西也确实容易消亡。因为它没有前进的动力嘛,这个东西毁了,那就是毁了。
康:对啊,这种东西就是哈布瓦赫的历史概念。
何:啊?这个不是哈布瓦赫的历史概念啊!哈布瓦赫的历史概念是那个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历史啊。
康:没有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历史啊!
何:是没有啊!哎哟!但是那个东西可以作为一个理论抽象,一个理论之物、一个理论概念存在啊!
康:这个理论概念实际上就是指的这个东西,就是这个恒久地加以制度化······
何:不是!不是!
康:我跟你讲不清,我们两个别扯了。但是你要那么想的话,你永远就不会……
何:没有!这样的历史同样是被建构的历史。它和哈布瓦赫讲的那种纯粹的没有被建构的历史当然不一样!
康:哈布瓦赫有一个那样的纯事实的历史吗?你别想了。
何:怎么没有一个纯事实的历史!他意思就是说在历史和记忆之间做区分。因为他觉得,记忆是加工了的历史,然后历史是最初那个没有加工过的,就是我们活生生的生活,那个随风而去的生活,就那个东西。
康:那你有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生活吗?只要人在中间不都在加工吗?你就别扯了好不好!
何:但那个东西如果你不书写、不记录,然后没有一套*治秩序,没有一套生活秩序,你没有那个东西,那那个东西不就像散沙!
康:什么叫要书写和记录!书写和记录是后面才有的,前面都是没有的。
何:是啊,但是我的意思是说,就是有这样一种历史啊!哎哟怎么就不能理解啊!
康:我能理解,但你低估了哈布瓦赫的智商,知道吗?
何:我没有低估哈布瓦赫的智商!那冷历史又不是哈布瓦特的概念,哈布瓦赫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