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出版的乔治奥威尔的作品《》,仿佛是预言,与之后的历史丝丝入扣,准确得让人恐惧。比如,极权主义统治者竭力对民众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实施监控,包括“工作单位,居民社区的邻里活动站等都是由各种组织控制的”。更有甚者,人们外出郊游时都不是自发组织起来的,而是某种意义上的集体活动。有统一组织的“两分钟仇恨”活动,活动的程序与仇恨的对象,都是规定好了的。在社区还有所谓的“邻里活动中心”而一个人去活动中心参加活动的次数是有人仔细记录的,朝阳群众无处不在,并会以此为依据来评判一个人是否思想正统,是否热爱大洋国,即是否接受极权统治。
为什么要控制一切?因为极权主义所追求的目标是通过对社会的全面掌控,来维持至高无上的权力。对统治者而言,“真正的权力,我们日日夜夜为之奋斗的权力,不是控制事物的权力,而是控制人的权力”。
对于一个喜欢读书思考的人来说,以上都在思想的射程范围内,但对于极权主义的另一大爱好,我们常常忽略。极权主义统治者的另一大爱好是“纯洁民众的心灵”,为了“纯洁民众的心灵”,在纳粹统治时期,柏林的警察就开始像年控制着剧院一样控制着电影:电影在公映前需要通过警察的许可,他们有权禁止电影的播放。对于“低俗”的电影,一律禁止,这使得纳粹德国时期成为一段生活简朴、清教徒式的岁月,有些老一辈德国人甚至怀念这段时光。之所以要控制电影,是因为“电影是说服大众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戈培尔),所以,电影必须传播正能量,不能浪费这个平台。
而在《》里面,为了“纯洁民众的心灵”,大洋国主要采取以下手段:
一、设置“真理部”掌管宣传,传播正能量。比如对民众实行了有计划的教育,说:“飞机是*发明的”,“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以及歌颂老大哥领导下取得的伟大成就,例如,“同志们!.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兴奋地说:同志们,请注意!我们有个好消息向大家报告,我们赢得了生产战线上的胜利。到现在为止各类消费品产量的数字说明,在过去一年中,生活水平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以上。今天上午大洋国全国都举行了自发的游行,工人们走出了工厂办公室,高举旗帜,在街头游行。对老大哥的英明领导为我们带来的幸福新生活表示感谢!”
二、捏造英雄的事迹,以树立伟大榜样给人民洗脑。主人公温斯顿捏造了奥吉尔维同志的事迹,什么奥吉尔维同志在三岁的时候,除了一面鼓、一挺机枪、一架直升飞机模型以外,其他什么玩具都不要。什么六岁的时候他参加了少年侦查队,九岁担任队长,十一岁时他在偷听到他的叔叔讲了他觉得有罪的话以后向思想警察作了揭发,十七岁时他担任了少年反性同盟的区队长,十九岁时他设计了一种手榴弹,首次试验时扔了一枚就炸死了31个欧亚国战俘等等。这跟金日成同志用步枪击落美国飞机的朝鲜教科书神话异曲同工。
三、取消个人生活,抵制一切低俗。在大洋国,统治者把各种生活理念与生活方式强加给民众,并为民众规定了生活的模式与生活的内容,同时竭力使这种强迫性的规定变成民众的需要。除了每天在“电幕”的指挥下集体做广播体操以外,爱情和性生活都需要严格按照*的指示来进行,否则就是低俗,就是道德败坏。
大洋国怎么来取消个人生活的呢?首先,大洋国,民众的生活内容与生活方式千篇一律,“外层*员一律蓝色工作服,参加反性同盟的女人都一律围一条红色腰带以示贞节”“普通民众则要么衣不遮体,要么穿着一律灰暗的颜色”。服装上的差异表明了大洋国的阶层划分:*员与民众的着装就不一样。“胆敢在着装上表现个性也是对极权统治秩序的一次大胆挑战”
其次,对私人生活进行革命化改造。主人公温斯顿对夫妻生活完全丧失了兴趣,因为他的妻子凯瑟琳抱着对*尽义务的性生活目的。凯瑟琳接受了婚姻是为*生接班人的观点,本人不喜欢性事,却一定要每周一次。*的真正目的是要使性行为失去任何乐趣,以便所有人把兴趣和热情指向*的事业。
于是,在*的话语体系中,“性的乐趣”是低俗而应该被禁止的。如果连性生活那么隐私的事情都被*统一了,那么,大洋国成为一个意识形态高度一致的国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一个没有反对派的国家意味着,“社会的全体民众以同一种价值观来看待问题,以同一种行为模式来对事物作出反应”,由于人们的认识趋同,所以任何对现存社会的批判,否定的思想与行,便没有了存在的空间与理由。这正是极权主义者要的。
而《》里面反对极权主义不是从*治革命开始,却是从私人生活出发,从服饰、爱情、性生活出发。那是极权统治最为脆弱的板块。与人性相比,再强大的极权都不堪一击。温斯顿的情人裘莉亚反抗极权的方式就是恢复私人空间、恢复低俗的爱好。裘莉亚买来香水,买来丝袜、高跟鞋、连衣裙,穿上连衣裙体现她个性的身材,个性的美,“照例*内的女同志是不会用这些东西的”,裘利亚的奇装异服突破了统治者给她规定的角色扮演——*员同志。裘莉亚的穿着打扮是抗争极权主义压制的第一步。
第二步则是放荡的性生活。温斯顿问裘莉亚是否有过性行为时,裘莉亚坦率回答道:“当然,干过几百次,至少几十次了,同*员一起……是的,总是同*员一起”。面对裘莉亚的回答,温斯顿想到的不是裘莉亚的不纯洁,而是感到一阵激动。温斯顿说:“你听好了,你有过的男人越多,我越爱你,你明白吗?”显然,温斯顿在裘莉亚身上看到的不是堕落而是反抗,裘莉亚的乱交是对极权主义统治者所倡导的禁欲主义的具体反抗。
裘莉亚对反性宣传有深刻的洞察力,知道对性生活的剥夺能够造成人的一种歇斯底里状态,而这种状态对极权主义者来说却是有利的,因为它“可以转化为战争狂热和领袖崇拜”。这与《红与黑》里,于连刚到贝藏松升学学习时被同学和老师排挤的情形很相似。
天主教的神学院是另一种形式的极权主义。神学院不但排斥学生谈情说爱,甚至也排斥学生数学、天文学习成绩太优异。于连刚到神学院时,为了挣表现,努力学习,门门功课优异,结果,他发现自己成绩越好,越被猜疑和排斥。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一个神学院的学生,除了上帝以外以外,不应该表现出对任何世俗事务的热情和兴趣,包括数学、天文等知识,否则,你对神的热情和虔诚就会受到怀疑。换句话说,对世俗生活兴趣的抑制,对教会是有利的,可以把能量转化为对上帝的狂热和崇拜。
汉娜阿伦特在《论极权主义起源》中曾经讲:“极权统治者不满足于孤立个体,其最终目的是要摧毁私人生活”。摧毁私人生活的目的在于,让统治者能方便地用集体生活,集体意识、集体观念来塑造个体人格,使之丧失独立人格和独立思考,从而实现统治者对个体的全面控制。毕竟,真正的权力,不是控制事物的权力,而是控制人的权力。大洋国如此,贝藏松神学院如此,朝鲜也是如此。
赞赏
人赞赏
长按